![]() 深秋布里斯班的河面浮动着蓝紫色烟霭,像被揉皱的丝绸。跨河铁路桥的钢架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悬空的五线谱,等待渡轮鸣笛划出第一个音符。我攥着纸质车票登上开往黄金海岸的早班列车,人造革座椅残留着前夜未散尽的凉意,铁轨与车轮碰撞出明快的节奏,将城市楼群渐次碾成流动的色块。 南行四十分钟后,海风突然撞开车窗。咸涩的气息裹挟着鸥鸣涌进来,所有乘客都不自觉调整了坐姿。冲浪者天堂的楼群从棕榈树梢后探出,那些玻璃幕墙在晨光中闪烁如竖立的冰块。Q1大厦刺破云层的尖顶,让人想起悉尼歌剧院的贝壳曲线——不过这里没有歌剧的庄重,只有冲浪板划过浪尖时恣意的变奏。 正午的沙滩是流动的黄金,四十公里海岸线被阳光熔成液态。赤足踩下时,沙粒从趾缝溢出,带着被阳光烘焙的微烫。穿比基尼的少女们把防晒霜抹成云朵形状,冲浪教练古铜色的脊背滚落盐粒,孩子们追逐着不断撤退的浪线,贝壳在脚底碎成星屑。卖冰淇淋的小推车摇着铜铃经过,芒果味、夏威夷果味和薄荷味的云团在烈日下迅速塌陷,甜腻的汁水沿着手腕蜿蜒,很快被海风舔舐干净。 ![]() 转入内陆的雨林步道,喧嚣突然被按了静音键。春溪国家公园的蕨类植物在幽谷里舒展史前的身姿,藤蔓悬垂如绿色竖琴,苔藓在倒木上织出天鹅绒地毯。雷明顿茶室的木檐滴着昨夜的雨水,蓝山咖啡的醇苦与柠檬香桃木蛋糕的清甜在唇齿间拉锯。玻璃窗外,吸蜜鹦鹉正从火焰木花冠里偷饮朝露,鲜红羽翼掠过时抖落几粒橙黄的花粉。 暮色降临时分,捕蟹人提着煤气灯走向滩涂。潮水退却后的沙地布满孔洞,小沙蟹举着不成比例的螯足仓皇后退。戴头灯的渔夫站在及腰深的海水里,抛网动作凝固成剪影,渔网在空中绽放的瞬间,银亮鱼群恰好跃出水面,鳞片折射出最后一缕夕照。更远处,太平洋的呼吸变得绵长,浪头舔舐礁石的频率渐渐放缓,仿佛在为星夜积蓄力量。 华灯初上,木星与赌场霓虹同时在夜空亮起。购物中心的露天乐队开始演奏雷鬼节奏,穿沙滩裤的老绅士随着旋律晃动酒杯,冰球撞击杯壁的声音混进萨克斯风的呜咽。高空观景台的玻璃地板下,车流正编织光的蛛网,而三百米之下某家便利店里,打工留学生擦拭着冰柜,把白日里晒伤的脖颈缩进制服立领。 子夜潮声渐起时,我躺在汽车旅馆的露台吊床里。浪涛的循环往复中,听见珊瑚虫在月光下悄然筑城,听见座头鲸在深水区修改迁徙路线,听见海平面下四十米的沉船正被盐粒重新雕塑。潮湿的季风掠过桉树林,摇落几粒蓝花楹的残瓣,轻轻覆在不知哪位旅人未写完的明信片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