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编：李又文 澳大利亚主权能力的构建和矛盾：以2024年《澳大利亚国家科学声明》为例 方圆 韩锋 摘要：本文基于澳大利亚政府2024年8月发布的《澳大利亚国家科学声明》，深入剖析澳大利亚在“印太”地区地缘政治格局持续变化背景下，对科技发展的布局和趋势，同时探讨其依托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奥库斯”（AUKUS）框架进行高端科技合作的众多考量因素。在此基础上，本文结合澳大利亚政府的国防战略，进一步理解其在增强本土科技主权能力、促进国际高科技战略合作以及构建全面国家防御体系方面的综合布局。本文旨在回答以下问题：在“印太”地区地缘政治格局变化背景下，澳大利亚如何通过国家规划，部署科技发展以强化其主权能力；澳大利亚如何在“AUKUS”框架下平衡保持主权能力和紧密的合作伙伴关系；澳大利亚的科技发展战略对其国家防御体系的构建有何影响。通过这些分析，本文试图挖掘《澳大利亚国家科学声明》对科技发展战略部署的深层含义，以及其国防政策的最新动向。 关键词：《澳大利亚国家科学声明》；AUKUS；主权能力；国防战略 1. 背景 澳大利亚在制定对外政策的时候，向来有着重视区域地缘政治和重视安全的传统。澳大利亚所处地缘的划分，已然从最初的“亚太”转向了“印太”。在安全层面，自20世纪末起，澳大利亚的利益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保持强大的国家防御能力；其二，维持与美国的联盟；其三，扩大澳大利亚在双边、区域及多边层面的安全联系；其四，加强亚太地区的区域安全建设（Commonwealth of Australia，1997）。 2024年8月，澳大利亚政府正式颁布《澳大利亚国家科学声明》（Australian Government，2024b）。该声明不仅整合了国家集体科技优势，还为长期科技投资和决策奠定了基础。相较澳大利亚政府于2017年发布的上一版科学声明，2024版对重点进行了调整。此前版本侧重于提升科技的全民参与度、加强科学技能、增加研究成果产出以及推动经济成果转化；而2024版在此基础上，显著增加了对国防安全以及主权能力的深度关切。这一变化鲜明显现了澳大利亚在制定政策过程中对地缘政治博弈的考量。 “主权能力”（sovereign capacity）已然成为澳大利亚近年来的热点主题。国防、能源、航天、卫生、教育等领域的行业领导者和政界人士都曾向议会提交围绕该概念展开的报告。“主权能力”是“涉及多个领域的综合概念”，常常与主权（sovereignty）、自给自足（self-sufficiency）、韧性（resilience）、自主工业能力（sovereign industrial capability）等挂钩。但该概念的精确定义和衡量标准目前仍存在争议（Plunkett，2024）。依据澳大利亚主权能力联盟发布的报告，“主权能力”涉及一个国家为实现包括安全、国防、健康福祉、粮食安全、能源和关键物资供应、基础设施安全以及环境可持续性等目标所需具备的工业、经济、物流、研究和教育方面的能力。其核心关注点在于明确他们必须具备哪些生产和行动能力，以便能够在最关键的领域实现一定程度的自给自足。同时，该联盟特别指出，国防工业是唯一一个专门建立在主权概念基础上的行业，并有着明确的部门战略（Worrall et al.，2021）。基于上述背景，本文将从科技角度切入，分析澳大利亚在科技布局中如何利用科技手段加强关键领域的自给自足的能力，在其中体现出怎样的自主能力妥协与让渡情况，并将着重分析国防领域。 需要明确的是，本文所分析的澳大利亚的主权能力，和学术上“科技主权”的概念并非完全等同，但二者在核心要义上保持统一。“科技主权”（technological sovereignty）这一学术概念着重探讨科技与主权的内在关系。具体而言，一方面，科技能通过改变对自然资源的依赖状况，进而影响国家的对外依赖性；另一方面，科技还能够通过改变政治信息环境，从而影响国家的对内主权。在全球化背景下，国家想要维持其政治和经济主权，就需要具备“识别、理解、评估、开发、推进、生产、使用和融入这些关键技术的必要能力”，并能够自主决定那些会对其政治和经济主权产生影响的科技及基于科技的创新的发展和使用（March et al.，2023：9）。由此可见，科技主权概念中的“主权”部分，所针对的并非仅仅局限于科技本身，而是与政治和经济方面的主权紧密相连。因此，对于科技主权的理解，并不应简单将其视为对技术等物质层面的主权，而应考虑到“国际体系中国家的行动能力”，有时“技术主权是实现创新政策核心目标的手段，而非目的本身——这些核心目标涵盖了维持国家竞争力和构建变革性政策的能力”（Edler et al.，2023：1）。此前，澳大利亚对主权能力的关注相对有限，而在美国，主权能力已被纳入国防和工业政策中。鉴于此，澳大利亚在面临“疫情暴露出的自给自足能力不够”（Worrall et al.，2021：1）带来的焦虑后，开始在不同领域的政策布局中重视主权能力的建设，并将其列为国家重要的战略追求。 本文将从《澳大利亚国家科学声明》入手，探讨澳大利亚主权能力的构建。该声明的提出有以下几点主要原因。 第一，应对“印太”地区地缘政治环境的变化。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的崛起一直是澳大利亚外交战略的关注要点。中国与其他主要国家，尤其是美国和日本间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澳大利亚的国家战略。澳大利亚在20世纪末仍明确认定美国是全球唯一一个最强大的国家（Commonwealth of Australia，1997）。然而，在“印太”地区，权力已发生转移。中国的经济、贸易、军事现代化和对“印太”地区的援助都让澳大利亚对“印太”地区的权力关系变化产生了担忧。在全球能源转型中，稀土等主要矿产品是推动可再生能源的关键，而“中国在全球主要矿产供应链中占据主导地位”（Zhang et al.，2024：1）。在地缘政治局势紧张的现状之下，美国及其盟友已着手与中国就相关产业“脱钩”（decoupling）——“为追求国家安全和经济独立而切断经济和技术联系”（Zhang et al.，2024：2）。澳大利亚政府在重要基础设施和矿产领域限制中国投资，并追求供应链来源的多样性，这同样体现出其在地缘政治方面的敏感考量。澳大利亚政府希望通过发布《澳大利亚国家科学声明》，为关键领域的主权能力构建和供应链韧性提供有力的科技支持，进而帮助其重新塑造“印太”地区平衡。 第二，推动经济复苏以及工业转型。受新冠疫情影响，澳大利亚面临诸多困境：不仅卫生防疫用品出现极度短缺，在其他方面，诸如港口和运输领域，其生产资料也受到了严重影响。这一情况暴露出澳大利亚产业结构存在的问题，即工业能力偏低，具体表现为自给自足水平低下，过度依赖进口以及供应链脆弱等问题。在疫情期间世界范围内供应链中断的背景下，保持一定程度自给自足的呼声日益高涨。“疫情期间，澳大利亚的工业基础无法提供支持国民健康和福祉的必需产品，这一广泛存在的担忧促使澳大利亚政策制定者更加关注超越国防领域的主权能力”（Worrall et al.，2021：1）。此外，在疫情期间，澳大利亚经济政策要求银行放松银根，致使利率下降、流动性增强，进而引发物价升高、通货膨胀等问题。全球供应链的中断进一步加剧澳大利亚经济的通货膨胀，导致生活成本升高、公民生活质量受到影响、社会更加不平等，从而引起选民的不满。鉴于2025年澳大利亚将举行联邦议会选举，执政党期待通过科技手段应对非传统安全威胁、推动产业增长并创造新的就业机会，从而提升人民的生活水平，进而提升执政党的支持率。 第三，应对全球科技迅速发展导致的竞争挑战。随着全球科技飞速发展，竞争日益加剧，澳大利亚政府迫切需要提升自身的科技能力来应对挑战。在全球范围内，对技术工人的竞争愈演愈烈，澳大利亚意识到必须加强对国内人才的培养，减少对进口人才的依赖，以此弥补科技人员的短缺现状。与此同时，人工智能、生物科技和量子计算等领域的高精尖科技正处于快速发展与迭代阶段，尖端科技制造已成为提高综合国力的重要因素。早在20世纪末，澳大利亚政府便意识到，对待技术的开放态度、对创新的驱动和拥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口，将构成关键的竞争优势（Commonwealth of Australia，1997）。此外，澳大利亚政府认为，“印太”地区的军事现代化进程，包括导弹部队部署的增强等情况，将削弱其自身军事能力，进而影响其在该地区的军事优势。为了在国际上保持较强的竞争力，澳大利亚希望更新其科学战略，大力支持本国的科技人才培养以及科技产业发展，逐步改善、提升其综合国力。 第四，深化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框架下的国际安全合作。自2021年9月成立以来，“AUKUS”始终是澳大利亚政府关注的重点。澳大利亚旨在通过《澳大利亚国家科学声明》来满足“AUKUS”第二支柱对先进能力的需求，进而巩固其与美国的传统安全伙伴关系。同时，澳大利亚还期待通过与亚太地区和南太平洋地区开展多边科技合作，以此加强区域经济增长，推动区域安全合作和发展。 总体而言，《澳大利亚国家科学声明》在“印太”地区地缘政治形势变化的背景下提出。澳大利亚借助该声明来回应全球和区域层面所面临的挑战和机遇。通过强调科技在国家经济、产业、地区利益等方面所发挥的关键作用，澳大利亚展现出对本土科技人才和资源的信心并加大相关投资，推进了其科技领域的总体方略。 2. 2024年《澳大利亚国家科学声明》要点概述 在最新发布的《澳大利亚国家科学声明》里，澳大利亚政府将科学置于产业转型的前沿位置，映射出科技发展的主权属性，同时重申了科技对国家改革的关键作用以及其与国家战略的紧密关联性。 在国家层面，澳大利亚政府强调科技与国家战略深入结合，期望借助科技成果的转化推动经济和产业转型，为国防安全建设提供支持，并实现能源环境保护和气候治理等方面的发展目标。第一，政府明确了科学在重塑经济和制造基础方面的关键地位，旨在把科技优势转化为产品、产业和就业机会。其实施途径主要依托规模化的协作模式、多学科融合以及跨区域的合作方式，并秉持任务导向原则。在人员方面，政府积极促进科学家与企业家之间的交流和协作；在产业方面，通过实施以任务为导向的科学投资，与中小企业以及大型产业伙伴展开新合作，以此拓展创新的规模和能力；在科技商业化环节，政府强调要抓住重点经济领域的投资机会，实现科学和研究投资回报的最大化，进而增强未来经济的活力。第二，澳大利亚政府旨在以科学助力国防安全战略的实施，推动其在区域和全球范围内的利益。政府强调了优先获取关键能力和增强国家威慑力的重要性。为了给现代化作战部队提供装备，政府将科技创新和国防建设紧密结合。通过“先进战略能力加速器”（ASCA）等重要项目，以及深化“AUKUS”的第二支柱合作，以此应对迫切的国防需求。其中，ASCA项目聚焦于颠覆性技术的研发与应用，而“AUKUS”第二支柱所涉及的先进能力具有深远的战略意义。这些在战略和投资侧重点上的调整，揭示了澳大利亚在科技战略转型过程中对国防能力建设的高度重视与考量。第三，通过实现气候治理和对独特环境的保护，推动未来的可持续发展。例如，政府通过更新现代化能源基础设施，积极开发能够提高能效的新技术，大力推动能源转型，进而实现净零排放的目标。最后，澳大利亚政府强调科学体系的韧性，凸显了科技在应对新冠疫情等全球性危机时所发挥的重要性。 在机构与个人层面，澳大利亚政府着眼于支持科研机构、相关基础设施以及科技人才的发展，并关注科技成果的传播与接受度。澳大利亚将对其科研机构和决策系统进行现代化改造，支持跨学科以及跨机构的科研合作。丰富的国家科学机构网络保障了澳大利亚科学研究的广度和深度；同时，国家共享专业研究基础设施和系统的设立，为企业选择在澳大利亚本土设立研发和制造基地创造了有利条件，支撑了“澳大利亚制造的未来”计划（Australian Government，2024b：4）。在科技工作人员方面，澳大利亚政府预测未来将会对高端技术人才有大量需求，并提倡在澳大利亚从小学到中学再到高等教育阶段全面展开STEM（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教学，以此培养多样化、技能型的劳动人才。同时，国家将更为充分地利用STEM毕业生，增强其在就业市场的流动性，不断壮大自主创新的科技人才队伍。另外，澳大利亚还将加大对原住民和托雷斯海峡岛民科学家的投资力度，学习他们关于澳大利亚大陆及其自然系统的知识，并推动针对多元化和代表性不足群体的项目发展。通过上述举措，澳大利亚科学界的成员构成将更加多元化。在接受科技创新方面，政府将支持科学参与计划，具体表现为充分尊重并倾听科学建议，积极建立公众对新技术的信任，同时抵制虚假信息，以确保人工智能的开发与使用安全可靠。此外，澳大利亚政府将致力于处理全球性的危机，并将主权延伸到了非传统安全和可持续发展等层面。 在国际合作层面，澳大利亚进一步加强了科技和国力的联系，致力于维护“印太”地区的稳定和繁荣。在“印太”地区，澳大利亚作为美国的坚定盟友，主要维护美国的国家利益以及“印太战略”。同时，澳大利亚重视东南亚地区的经济与实力的快速增长态势，以及该区域在“印太”地区战略竞争中所发挥的枢纽作用（Australian Government，2017：43-44）。基于此，政府希望加强与东南亚国家在安全合作、贸易投资以及科学技术等领域的联系。此外，澳大利亚也将进一步推动与太平洋国家在数字贸易和数字经济（Australian Government，2024a：24）、气候变化、科学技术等领域的合作，以此应对未来挑战。澳大利亚政府已将科学合作纳入了地缘政治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并承诺对科学外交相关项目进行投资。 综上所述，2024年发布的《澳大利亚国家科学声明》明确了科技在澳大利亚国家经济产业以及战略布局中的关键地位。在国家、机构、个人和国际合作方面，澳大利亚政府均作出了全面的科技布局，致力于实现“澳大利亚制造的未来”这一宏大目标。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澳大利亚研究 第七辑》，由于篇幅所限，注释和参考文献已省略。  获取全文方式 1.关注“北外学术期刊”公众号，后台回复“澳大利亚07”即可获取文章。 2.请复制《澳大利亚研究》官网链接（asic.hssonline.cn）到浏览器，移步H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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